韩愈群诗阅读(一)
写在前面:与孩儿们学完韩愈的《马说》,又补充朗读了韩愈的几首诗。只是,韩愈的文学成就其实不在诗上,而是在文上。但,与孩儿们读韩愈的其他文章,有点费时费劲,就偷工减料,选了他的三首诗来读。选他的诗歌,惊奇地发现,他写春天的诗很多。或许春天的明媚与温暖,最能抚慰韩愈的那受伤却倔强的内心吧!
韩愈诗歌选读: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赏析:
此诗作于唐穆宗长庆三年(823年)早春。当时韩愈已经56岁,任吏部侍郎。虽然时间不长,但此时心情很好。此诗是写给当时任水部员外郎的诗人张籍的。张籍在兄弟辈中排行十八,故称“张十八”。大约韩愈约张籍游春,张籍因以事忙年老推辞,韩愈于是作这首诗寄赠,极言早春景色之美,希望触发张籍的游兴。
这首诗咏早春,能摄早春之魂,给读者以无穷的美感趣味,甚至是绘画所不能及的。诗人没有彩笔,但他用诗的语言描绘出极难描摹的色彩——一种淡素的、似有却无的色彩。如果没有锐利深细的观察力和高超的诗笔,便不可能把早春的自然美提炼为艺术美。
左迁至蓝关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赏析:
韩愈一生,以辟佛为己任,晚年上《论佛骨表》,力谏宪宗“迎佛骨人大内”,触犯“人主之怒”,几被定为死罪,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
一封谏迎佛骨的奏章,清早奏给皇上,晚上就被谪贬到八千里路外的潮阳。我本想替圣上除掉有害的事情,岂肯因为年迈衰老而顾惜自己的老命呢?浓浓的云雾横阻在秦岭上空,不见家在何方;大雪拥塞蓝关,连年、马也不肯前进。我知道你远道赶来是有用意的,为的是到瘴气多的江边收我的尸骨呀!
春雪
新年都未有芳华,
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
故穿庭树作飞花。
赏析:
这首《春雪》,构思新巧,独具风采,是韩愈小诗中的佼佼者。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新年即阴历正月初一,这天前后是立春,所以标志着春天的到来。新年都还没有芬芳的鲜花,就使得在漫漫寒冬中久盼春色的人们分外焦急。
诗人对春雪飞花主要不是怅惘、遗憾,而是欣喜。一个盼望着春天的诗人,如果自然界还没有春色,他就可以幻化出一片春色来。这就是三、四两句的妙处,它富有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可称神来之笔。“却嫌”、“故穿”,把春雪描绘得多么美好而有灵性,饶富情趣。
教师下水:
那堪能奈此悲凉
文/司艳平
对韩愈产生敏感,从他的出生开始。“韩愈,三岁而孤,由兄嫂抚养。”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我内心沸腾,感慨万端。三岁上失去双亲,由哥嫂养大,少时的韩愈较之同龄人,是不是更多出一份早熟,一份洞察,对亲人的感恩是不是更深、更切?长大后的韩愈对于科举成名,登上仕途,要比常人更多出一种渴盼吧?
读韩愈的《马说》,让我深切地体味着他内心的焦灼与煎熬。十九岁的韩愈,承载着嫂嫂与家族的期待,踌躇满志参加考试,意气方求的他信心满满,结果名落孙山。之后,韩愈又连续两次在科场失败,内心的打击可见一斑。功夫不负有心人,第四次的考试终于让他如愿以偿。这一年,韩愈25岁。可科场得中的他,并未赢得朝廷的垂青,他一次次地上书宰相,请求重用,却一次次地遭到冷遇。《马说》作为韩愈早期的作品,真切地流露着他渴望登上仕途,大展宏图的心路历程。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不同寻常的起句,阐释了伯乐对千里马的决定性作用,而对于千里马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隐忍?“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皇皇尘世,伯乐难觅,这就为千里马的命运埋下了低沉的音调。惨烈的现实一次次地击打着千里马的内心,迫切地希望着,却又无助地迷茫着。即使是千里马又能如何呢?还不是与普通马一样在马厩中度日,在食马者手里遭受侮辱,“不以千里称也”,长此以往,即使是千里马,也被残酷的现实打磨得与常马没有两样,谁还会认为这是驰骋疆场的千里良驹呢?在无限痛惜的袅袅余音中,一个“也”字包含着韩愈的万千感叹,悲凉得难以自持!
“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食马者哪里懂得千里马的心意,即使连千里马的食量多少,也毫不自知。不懂得,不识别,却掌握着千里马何去何从的生杀大权,这难道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韩愈将矛头直指那些混迹于上层社会的浅薄愚妄之徒,无才之人,却对才能之士妄加评判,这于他们而言,又怎会不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侮辱?“安求其能千里也”以反诘收束第二段,韩愈的愤愤之情溢于言表,他在质问,他在宣泄,他在向统治者拷问。谁又能说屡次上书宰相的他难逃谄媚逢迎的定数呢?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食马者与千里马道不同,又怎会两相为谋?迥然的价值取向,让千里马与之相形甚远。食马者算得上无知无畏,固执一端地将千里马搁置一旁,不予理睬,还要对着天下人大呼:“天下无马!”俨然一副为苍生社稷着想的嘴脸,愤天下没有治国的良才,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无知,可鄙可憎。“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是天下没有英才,还是英才空有才志,报国无门。又是以“也”结尾,韩愈把满腔的不平集中在这个“也”上,集中在对食马者的“知”与“不知”之上。将自己的前途萦系于食马者的知晓之上,这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情感!诸多况味如同沸水在胸内煎熬,明知道食马者冷遇漠然,却还在心中燃着希望;明知道与之为伍有违内心所愿,却不得不按捺无奈的书生意气,期待着人家有朝一日的慧眼识才。
之前对韩愈颇有微词,他的功利之心未免过于急切。但是读了韩愈颇多的掌故与经历之后,对他的微词烟消云散。他没有丢弃文人的风骨与底气,他的隐忍也成就着他的大品大格。
读《马说》,读到了韩愈身为文人的傲岸,身在底层的心酸,还有那掩饰不住的满纸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