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大文学家韩愈给后世留下了很多或动人心弦,或启人深思的散文佳作,其中最为大家熟悉的应该是《师说》,其中的名句,比如“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等,千百年来一直在流传,而且即使今天读来犹有新鲜独到,醍醐灌顶之感,让人不得不佩服退之先生的先知卓见和宽广胸襟。
其实,韩愈本人就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好老师,而且是一个了不起的小老师。
韩愈从小就有着当老师的天赋,他的第一个学生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侄子十二郎。
韩愈自幼父母双亡,由长兄韩会,长嫂郑氏抚养长大,十二郎是韩会的儿子,比韩愈小两岁,二人名为叔侄,实际上亲如兄弟。韩愈从小聪明过人,学业优异,帮助教导十二郎背诗读经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这为他日后做一个好老师打下了初步的基础。
十九岁时,韩愈来到京城长安求学以便为参加科举考试做准备,他先后拜谒了当时著名的散文家独孤及、梁肃等才学之士,进一步提高了自己的写作水平。公元792年,韩愈金榜题名,得中进士,但他并不以此自矜,相反却和名落孙山的孟郊成了一见如故的好朋友。
孟郊和韩愈实际上是一对忘年交,因为前者比后者足足年长了十七岁,如果孟郊年轻十几岁,韩门大弟子的名号应该就非他莫属了。现在,一提到韩门大弟子,人们想到的是另一个著名诗人,孟郊引见给韩愈的张籍。
张籍是在公元797年前后来到韩愈身边的,当时和他一起跟着韩愈求学的还有李翺等人,他们师徒三个之间的关系颇有意思,非常值得一讲。张籍虽然比孟郊年轻很多,但仍比韩愈长了两岁,他能够投入韩愈门下做弟子,其一证明这个小老师学问确实不一般,其二证明这个大学生实在是个好学上进之人。李翺比韩愈小了四岁,他是韩老师的学生,更是亲戚,因为他娶了韩愈的侄女为妻。在韩愈的指导下,李翺和张籍的写作水平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分别在第二年和第三年得中进士,彼时彼刻,作为老师的韩愈肯定喜上眉梢,深感欣慰。
张籍此后的仕途并不顺利,二十余年一直过着比较清贫的生活,又因为他的视力不太好,因此被人戏称为“穷瞎张太祝”,太祝是他担任过的一个官职,打个有趣的比方,大体相当于现在的天坛公园的园长。韩愈的仕途则逞一条起伏不定的曲线,曾经升为副部级的刑部侍郎,也曾被贬到特别偏远的潮州为官。公元821年,韩愈被任命为囯子祭酒,他举贤不避亲,推荐张籍担任了国子博士,后来师徒二人都有了一定进步------小韩老师荣任吏部侍郎,大张同学则升为水部员外郎。韩愈既是张籍的老师,又是张籍的伯乐,但他并不以此自矜,而是始终将张籍视为朋友,有时还会把他看作老大哥,大家非常熟悉的那两句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恰好可以作为证明。
为什么这么说呢?请看这首诗的题目:《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在此,韩愈不但称张籍为水部张十八员外,还用了表示恭敬的“呈”,很明显他是将张籍视为长他两岁的老大哥了。作为大弟子的张籍与老师韩愈一直保持着亦生亦友的密切关系,在政治立场上也和韩老师志同道合,同仇敌忾,坚决反对藩镇割据,努力维护国家统一。韩愈是一个敢于直面淋漓鲜血的勇士,他曾经孤身赶赴敌营平叛,其气魄和口才令人肃然起敬,钦佩不已,而张籍则以柔中有刚,不卑不亢的行事风格用一首《节妇吟》坚定拒绝了大军阀李师道的权钱诱惑。
李师道是以残酷冷血著称的大军阀,火烧朝廷大粮仓,杀害宰相武元衡都是他的“杰作”,当时他还兼着中央政府的宰相之职,正可谓权势日炽,炙手可热。有意思的是,这个大军阀竟然是个附庸风雅的家伙,十分渴望和诗文大家交朋友论交情。李师道见文坛领袖韩愈坚决主张国家统一,不肯和割据势力合作,就把收买拉拢的把戏转向了韩门大弟子张籍,企图从他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张籍在政治态度上虽然不像韩愈那样“壮怀激烈”,但他其实是坚定地和老师站在一起的,他所考虑的不是拒不拒绝,而是如何拒绝李师道的“青睐”。一番思索之后,张籍写出了那首百代流芳的《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婉言谢绝了李师道提供的高官厚禄。
就像老师当初帮助推荐自己一样,张籍也自觉承担起了奖掖后学的光荣任务,“画眉深浅入时无”的优美故事说的就是张籍甘当伯乐的有趣经历。
江南士子朱庆馀到京城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他带着自己的诗作拜访了已经成名的张籍,张籍觉得非常不错,就积极地在京城文艺圈介绍推荐这个年轻人的作品,希望能够祝他一臂之力。但朱庆馀不知道张籍是否真正欣赏他的诗歌,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张籍写了一封信,其实就是一首诗: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张籍一读就明白了小朱同学的意思,他略一思索,写下了这首诗作为回复: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不久朱庆馀果然像张籍期许的那样蟾宫折桂高中进士了。
如果韩愈能够看到学生张籍和新人朱庆馀之间妙趣横生的诗歌酬唱,他一定会引以为荣,深感自豪,但遗憾的是,他在此前两年已经因病辞世了,年仅五十六岁。韩愈病逝前,曾经想让张籍为他写下遗嘱,但由于妻儿过于悲伤,韩愈安慰他们之外已经没有余力再安排身后之事,无奈抱憾离去。虽然张籍失去了记下韩愈最后嘱托的机会,但小老师对大学生的信任和依赖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