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韩愈与阳山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双向互动的互救关系,韩愈拯救了阳山人民,带给阳山文明、进步与希望,不仅改变了阳山人民的生活方式,创造了舒适宜居的生活环境,而且通过对教育的首倡,使阳山出现彬彬有礼的景象。阳山也成就了韩愈,改变了韩愈的心绪和生活心态,在阳山期间,韩愈的心日渐沉静下来,开始反思半生坎坷的原因,寻求生命的意义和价值,阳山还成就了韩愈独特的诗歌风格,韩愈险怪诗的大量创作集中于贬谪阳山之后,是贬谪阳山这一段经历使其险怪诗风日益成熟。通过对韩愈与阳山的相互影响的关系的探讨,有利于认识一个更加全面而立体的韩愈形象,也有利于推动善美阳山建设并促进阳山韩愈文化的建设与发展。
关键词:韩愈 阳山 贡献 影响
韩愈在阳山时期的诗文创作较之于其他时期拥有更丰富的题材,更广阔的视野,更深沉的思虑和更真挚的情感。这一时期的诗文或许更能全面地反映韩愈诗文的总特征。
阳山具有与京师截然不同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这里的江山风物和民情风俗对于生长于中原的韩愈来说具有极大的新鲜感和吸引力。这种陌生和未知往往为诗文创作提供了新鲜的素材,并赋予其丰富而鲜明的阳山文化特征。所以从韩愈在阳山的诗文创作入手,可以窥测出阳山的风土民俗和地域文化。相应的,阳山特殊的行政和文化角色,也大大改变了韩愈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塑造了拥有伟大人格和文人情怀的韩愈。
韩愈到阳山的心绪与创作
韩愈被贬阳山时35岁,正是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年纪,被贬的原因,是由于韩愈有感于贞元十九年(803)的那场天灾,向皇帝直言进谏,作《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1],希望解生民之苦。诏令一下,即刻上路,经过六十余日的跋涉,终于来到距离京师三千八百余里的阳山。当时的阳山是有名的蛮荒之地,可想而知,韩愈根本无法适应阳山,无论是气候环境、生活习惯还是风土人情,就连语言都是不通的,无法与人沟通,亲人朋友都远在千里之外。韩愈的心情实在让人同情,在《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中说“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在《赴江陵途中寄赠翰林三学士》中,他描写所处的阳山“远地触途异,吏民似猿猴。生狞多忿恨,辞舌纷嘲啁”,可见在阳山生活的艰难。
随着贬谪日久,韩愈也能够于苦中作乐,品尝在阳山不一样的有滋有味的生活。当郁结之气随着时间慢慢消散,韩愈发现阳山具有如此新奇而独特的美景,不由得纵情于这奇山秀水之中了。他在《春雪》中写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诗人在漫漫寒冬中焦急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二月份终于见到了春色开始萌芽,诗人又惊又喜,惊奇于阳山的春日来得如此之早,欣喜于能够早早地看到春色。为了强化这种情感,韩愈还作了《春雪间早梅》一诗,“玲珑开已遍,点缀坐来频。那是俱疑似,须知两逼真。荧煌初乱眼,浩荡忽迷神”,写自己看到了灼灼梅花映雪盛放的奇景,为寒冷的冬日带来春日的消息,也温暖了人心,让人心旷神怡,喜不自胜。这些诗文反映出韩愈对于阳山的接受,这种接受是主观的接受,是源自于韩愈乐观旷达的精神。
十四个月以后,韩愈结束了阳山之贬,在阳山的时间虽然不是太长,但对于当时正处盛年的韩愈来说是一种独特而宝贵的体验。在阳山时,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克服了林林总总的困难,将自己的意志磨炼得更加坚韧而有力,在现实的苦难面前,他成长为一个更加现实的仁人志士,更难能可贵的是,韩愈还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利用阳山丰富的地理和人文环境,来开拓自己的眼界,积累丰厚的写作素材,写下感人至深的篇章,使其诗文所反映的社会和自然的广度和深度都得以扩展。
韩愈在阳山的功绩
韩愈与阳山有着不解之缘,他在阳山期间并没有一味地意志消沉,而是很快跳出孤寂落寞的心绪,致力于传播中原文化,传播先进的生产生活方式和儒家思想文化,来改变阳山蛮荒的局面。
阳山在唐朝的时候隶属于连州,位于广东省的西北部,今属清远市,县名仍然沿用阳山。韩愈到阳山的时候,当时的阳山是一个非常荒凉落后的地方,韩愈在《送区册序》中做了具体的描述,说明当时阳山地理环境的恶劣和韩愈在生活习惯、语言上诸多的不适应,再加之被贬的苦闷和对于亲友的思念,韩愈到阳山初期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当慢慢平静下来以后,韩愈就沉醉于阳山迷人的风景之中了,甚至忘掉了贬谪的苦闷,纵情于阳山的青山绿水之间,并且为改变当时阳山的政治经济状况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一)韩愈对阳山人民生活方式的改变
由于远离中原,在唐朝时期的阳山百姓过着半狩猎半耕作的生活,生产方式落后,韩愈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农耕技术传给阳山人民,劝课农桑,重视水利,改良农作物品种,所以自从韩愈当了阳山县县令以后,阳山百姓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欧阳峻峰在《贤令韩愈治阳山》一文中写到:“韩愈把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农耕工具带到阳山,教人耕织,改良农作物品种,推广先进的间种、套种、一年两熟等农耕技术,并重视农田水利的建设,改善农耕条件,大力发展农业生产力,提高阳山人民的生活水平。”[2]李纯宏在《韩愈阳山政绩考》一文中认为:“韩愈倡导的农耕生产方式,推动后人引进先进农业生产技术和生产工具,其首倡之功,功不可没。”[3]韩愈不仅仅重视农桑,还首倡植树造林,并且亲手栽种松树、桂树,有“读书松桂林”的佳句,引导阳山百姓植树造林的热潮,也带动了当地读书的风气。后世书院附近栽种松树桂树,就是效仿韩愈的。韩愈此做法为阳山百姓创造了舒适宜居的生活环境。
(二)韩愈对阳山人民思想的改变
韩愈一方面将先进的生产技术传入阳山,改变阳山人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在“治贫先治愚”观念的指导下,将中原的文化、礼仪也传给阳山人民,重视教育,宣传德礼,并亲自招收学徒。他大力宣传儒家思想,强调仁义礼智,这些中原文化促进了阳山的文明开化,提高了阳山人民的文化素质。
张清华《韩愈大传》一书,对韩愈在阳山的政绩评价道“亲政惠民,扶树教道,建立了阳山的社会文教秩序;传道授业,团结了一批文学青年。”[4]韩愈到阳山以后,教化百姓,使百姓明礼仪,使阳山出现彬彬儒雅的景象。
韩愈在阳山提倡教育的做法得到了后世的称誉和效仿,据《阳山县志》记载:宋代阳山建有学宫,明代建明伦堂、仰止书院,清代有阳溪书院、回龙书院、宗韩书院、桂香书院、韩山书院等,县以下乡里办社学,有通儒社学、淇潭社学、将军山读书山堂等比较出名。在一个小县竟然涌现出如此多的书院和学社,阳山教育的兴起离不开韩愈的首倡,阳山教育的发展也是对韩愈提倡之功的肯定。
(三)“景韩诗”所反映的韩愈对阳山的贡献
在韩愈离开阳山之后,后人在阳山留下大量“景韩诗”,表达对韩愈的崇敬和追慕,从这些“景韩诗”中也可以看到韩愈对阳山的贡献。
明代冯大受在《祭韩文公》中云:“百粤归化,肇自韩年。蛮夏错处,声教犹偏。……人诵诗书,家安衽席。横悍渐消,心面咸革。”自韩愈来后,阳山百姓才知道诵诗书,习礼仪,说明韩愈的最大政绩就是促进了阳山的文明开化。
清代万承风《谒韩文公祠即次公〈衙斋有怀〉韵并寄王明府》中写到:“山居杂摇猹,猎食薄耕稼。悍性辄睚祉,夷言无逊谢。户不闻诗书,日惟追獐麝。自从韩公来,礼义为策驾。务本习渐移,农桑米无价。入耳有弦歌,从禽废弋射。”[5] 诗的前面写韩愈到来之前,阳山百姓以狩猎为主,韩愈来阳山当县令时期,传入先进的农耕技术和农业生产工具,才改变了阳山人民以狩猎为主的生产状况,提高了农业生产水平,使阳山人民生活得到改善。除此之外,还教化百姓,让百姓知礼义,读诗书,从以前的“悍性辄睚眺,夷言无逊谢,户不闻诗书”到韩愈治理后的“入耳有弦歌”,韩愈对阳山最大的改变就是传播中原文化使阳山风气为之一改,出现文雅之象。
清代陈廷溶在《读书台》一诗中写到:“化到猶蛮后,荒隅礼教成。当时亲父母,此日重师生。”[6] “此日重师生”正说明了韩愈来到阳山以后大力提倡教育对民风的改变。又在《通儒乡》一诗中云:“此地留一宿,遗风万古闻。偶施仁义教,尽洗楚荆氛。家有弦歌雅,人多揖让文。迄今观史册,犹著旧功勋。”[7]《阳山县志》云:“通儒乡在县南,以昌黎及区册宿其地,乡人化之,遂从文教;又以宋雷庠生其地,后成进士,故名。”韩愈在阳山以仁礼教化百姓,使阳山人民知礼仪识教化,走向文明。
清代符禽在《登贤令山为韩文公读书台有怀往事而作》一诗中云:“岁值关中饥,抗疏拯民命。左迁来岭表,山城修百政。名教浮然兴,俗饶涤辄净。宣化期年间,膏泽万家庆。筑台还读书,松泉杂吟咏。惹得此青山,千载呼贤令。”[8] 阳山人民对韩愈的赞誉,说明韩愈在阳山的惠政。
阳山对韩愈心态和诗风的深刻影响
一方面韩愈为阳山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致力于传播中原文化,改变了阳山的落后局面。另一方面阳山对韩愈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尤其体现在对韩愈诗风的影响和心态的成就方面。
(一)阳山对韩愈心态的影响
1、困居阳山的恐惧和忧伤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送区册序》),此地“湖波翻日车,岭石坼天罅。毒雾恒熏昼,炎风每烧夏。雷威固已加,飓势仍相借”(《县斋有怀》),让韩愈即悲又痛,惶恐不安。《答张十一功曹》是韩愈在贞元二十年居阳山时所作,诗曰:“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从诗中可以看出韩愈还不适应阳山的地理生态环境,身体受到了侵害,诗人的心中怀有巨大的悲痛,一种死亡的威胁笼罩在他的心中,致使他彻夜难眠。对比昔日居高庙堂之时,虽然生活也有不遂,但还是雍容而安逸的,而身处阳山,身心的强烈反差,使诗人开始思考生命的真谛。
2、“经世致用”思想下的反省与自安
在阳山期间,韩愈的心日渐沉静下来,开始反思半生坎坷的原因,寻求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抵达阳山大约一年之后,韩愈写下《县斋有怀》,在诗中,他回顾了自己半生的经历,“少小尚奇伟”,抱有辅佐君王的雄心壮志,立志超越前贤,领导改革,然而仕途并不顺遂。“人情忌殊异,世路多权诈。蹉跎颜遂低,折气愈下……朝食不盈肠,冬衣才掩髂。”当好不容易得以任官,又被贬谪,“惟思涤瑕垢,长去事桑柘”,经世致用的韩愈甚至想到了归隐来开解自我。但他明白,这种消极的情绪是不可取的,于是他开始沉潜自己,重拾学问,这种内省和反思,对韩愈回京后的人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积极影响,阳山期间创作的《五箴》,对自己的游、言、行、好恶、喜知名五方面提出了规戒,既是一种反省,也是一种自嘲。体现了阳山时期的批判性思考。这样的变化与韩愈的忠心为民和心系国家之心不可分割。
(二)阳山的经历促使韩愈险怪诗风的成熟
在诗文创作上,韩愈一向主张要“陈言务去”,反对陈词滥调,提出要以创新代替陈言。认为作诗要大胆想象,主张为诗要奇、险、怪,达到标新立异,成一家的效果。险怪诗的大量创作则开始于韩愈被谪阳山以后,是谪阳山将韩愈的险怪诗创作推向高潮。欧阳峻峰在其《韩愈谪阳及其险怪诗风的形成》一文中对韩愈被贬阳山之前与之后险怪诗的数量做了统计:韩愈在谪阳山前十九年为世人所知的诗只有59首。其中险怪诗只占6首。韩愈于贞元二十年抵达阳山,元和元年重返长安。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有62首诗,险怪诗23首。三年之间的险怪诗,比韩愈谪阳之前的十九年时间内创作的险怪诗还要多。[9] 由此可见,韩愈的险怪诗大量创作集中于贬谪阳山之后,是贬谪阳山这一段经历使其险怪诗风日益成熟。
1、关注现世人生的选材取向
韩愈在阳山创作的诗文里既有涵盖万古之情的作品,也有对现实之感的呈现,体现出历史的沧桑感。与其在朝为官的作品相比,阳山期间,韩愈的经世致用之心日渐消磨,他不再像在京师时一般高谈理想,而是将眼光放在脚下和眼前,写阳山环境的苦恶,身世的凄怆,都是对当下境遇的关注。
且看韩愈在《新竹》中“何人可携玩”的无奈发问,《晚菊》中“此时无与语”的辛酸道白,都是韩愈对阳山寂寞潦倒生活的回忆。在《同冠峡》一诗中对于阳山蛮荒的描述,才二月美好的春景就在渐渐消失了,为了排遣心中的孤寂,漫无目的地在荒山野水间游荡,早上独自坐在深林之中,耳边是百鸟和鸣之声,晚上躺卧在草地上,看到天上的云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诗人看到百鸟和白云尚且能够拥有自由,而自己却被迫在一个自己不想呆的地方,毫无人身自由,所以对百鸟和白云生发羡慕之情,也不由得生发出对于身世的感慨和悲苦境况的酸楚心绪,从诗中可以读到韩愈真挚的情感。这种情感也延续到《杏花》一诗之中,韩愈将阳山与京师作对比,表现出两地巨大的反差,凸显出诗人被迫离京的无奈和愁苦,也传达出对于所处境地的感伤和惆怅。孤独凄怆是阳山时期韩愈的主导心绪,关注当下现实是韩愈这个时期诗文创作的主要内容,他将在阳山艰难的生活和压抑的精神投射于诗文的创作中,把眼光放在现时和当下,体现出现实主义的特征。
2、偏于奇僻险怪的择象偏好
诗文的创作离不开物象的描摹,“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而物象的获得又不是凭空的,而是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总是或多或少会浸透着作者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和感受。而根据诗文中物象的选择,也可以窥视当时作者的性格、理想和志趣。
对比在京师时的诗文中昂扬向上、朝气蓬勃的物象的选择,当韩愈身处阳山时,诗文创作中的物象变得奇崛而险怪,“瘴”“鳄”“雷”“蛇”“飓风”“恶水”“险山”这一类的物象多次出现,突出了在阳山所遭受的凄苦和苦厄。
《送区册序》一文写道: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舟山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县郭无居民,官无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间,小吏十余家,皆鸟言夷面。始至,言语不通,画地为字,然后可告以出租赋,奉期约。是以宾客游从之士,无所为而至。
文中将韩愈在阳山作为异乡之客的孤寂和阳山奇峰林立的特殊环境结合在一起,在韩愈的笔下,阳山完全成了一个危险重重的蛮荒之地,“石剑”这一独特的比喻,让人联想到剑戟,石山如“剑”一般的形状,倒映在江水之中,水镜涵剑,潜藏着巨大的危险,这种比喻不仅仅给人“高”而“青”的视觉效果,也让我们能够窥探到韩愈恐惧彷徨的内心。
除此之外,韩愈在《县斋读书》中说“南方本多毒,北客恒惧侵”,也在《答张十一功曹》里说:“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还有“海气湿蛰熏腥臊”(《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江氛岭祲昏若凝”(《永贞行》)、“毒气烁体黄膏流”(《刘生》)等句,这些诗歌都表现出对于阳山瘴疠的恐惧,也能够看出当地自然环境的原生态。
除瘴疠外,韩愈在阳山的诗文中还多出现鼯、猿、蛇、鳄等种种凶险狰狞的物象。
3、纤小细密的取境趋向
与到阳山之前诗文作对比,会发现韩愈在阳山的诗文创作一改惯常的超迈凌厉、雄词高唱的风格,在诗文中的时空狭小逼仄,而且潜气内敛,取境偏小。王昌龄《诗格》认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情境是诗人将已动之情“张之于意而处于身”,经过一番“驰思”,创造出感情更浓厚的情境。其审美特征是“深得其情”。
韩愈阳山时期的诗文多有家人离散、身世飘零之慨,《感春四首》其三中有“朝骑一马出,暝就一床卧。诗书渐欲抛,节行久已惰。冠欹感发秃,语误悲齿堕。孤负平生心,已矣知何奈。”诗中选取“诗书”“发”“齿”这种琐碎微小的物象,并且在后面加一个描摹定性的情感词汇以表达情感。于此诗中,韩愈为自己好久没有习读“诗书”而懊悔,说他由于身处蛮荒,贬谪独居,意志消磨,年轻时的斗气全无,没有注意自身的修养,“头发”稀少脱落,“牙齿”也松动了,这些物象的选择,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符合韩愈当时在阳山时被贬谪的心境。
《量移袁州张韶州端公以诗相贺因酬之》一诗曰:“明时远逐事何如,遇赦移官罪未除。北望讵令随塞雁,南迁才免葬江鱼。”选取“大雁”“江鱼”等意象,这些意象的选取能够引起诗人感性之趣,意象之间的感情联系,足以表达韩愈对阳山环境的不适应和对于北方家园的深切思念。“塞雁”这一意象有很深的象征意义,因为“雁”本身就具有特定的文化意义,很轻易就能够勾起韩愈的故乡之思和眷念亲友之情。这种被抛弃感和文化上的失落感,使韩愈更加伤感、凄怆。
在阳山时最孤独寂寞的时期,杨仪之以湖南支使来阳山,此时的韩愈对朋友之情已经有了独到的理解和认识,特别期待友人来访。韩愈为此赋诗:
岁癸未而迁逐,侣虫蛇于海陬。遇夫人之来使,辟公馆而罗羞。索微言于乱志,发孤笑于群忧……知来者之不可以数,哀去此而无由。倚郭郛而掩涕,空尽日以迟留。(《别知赋》)
韩愈选“虫”“蛇”来表现阳山环境的艰苦和险恶。首先写知心朋友难得;然后写癸未冬末,被谪南迁,鱼鳖为侣,虫蛇为邻,形单影只,孤苦无依,所幸得知心朋友仪之来访;最后写知心朋友又要离去,伤心流泪。情真意切,自然流畅。
韩愈贬谪阳山时期的诗作大多情感内敛,取境偏小。用以渲染离情别恨或勾勒贬地艰难,并排解内心悲苦,寻求一时心安。和他在京师时期的诗文进行比较,少了把酒临风、追古抚今的意气。究其原因,在于遭贬到阳山期间韩愈心境襟怀低落,孤苦之意郁结于心,难以排解,所以取境趋于逼仄狭小,情感也流于悲凉压抑。
4、韩愈阳山时期的诗文审美与艺术特征的成因
韩愈在阳山的诗文中之所以出现以上所述的审美特征,主要是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反映出韩愈对于阳山地理环境的不适应。
北方和南方的自然风物是有很大的不同的,韩愈自小生活与北方,看惯了草木稀疏,水深土厚的景象,对于阳山高大而陡峭的山岭、密集的深林、炎热湿热的气候、江小流急的水势以及低洼的地势都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这些在我们现在看来完全是原生态的丰富而优美的自然旅游资源,在韩愈的心中却并不是让他愉悦的,反而带给他深深的担忧和恐惧。这主要是韩愈所生长的北方与阳山的自然环境相差太大造成的,而并不是说阳山的环境真的像他描绘的那么恶劣。比如,阳山的草木非常繁盛,到了冬天也不会枯萎,这种四季常青之景在韩愈的笔下成了“险山“恶水”,本来阳山独具特色的地势环境和生态景观,在韩愈的笔下却成为猛兽的隐藏地和危险发生的隐患。
然后是在阳山时被贬心境的映射。
实际上,缺衣少食,气候潮湿,风雨浸淫,瘴疠延绵,这些物质上的困乏尚且是可以忍受的,但是对于韩愈来说,最苦不堪言的是精神上所遭受的折磨,一朝失势,尝尽人间冷暖,远谪千里,亲人朋友离散,这是最让韩愈孤独难堪的。
韩愈寓鹧鸪以深情,“鹧鸪钩輈猿叫歇,杳杳深谷攒青枫”(《杏花》),鹧鸪是一种南方的鸟,叫声凄婉哀怨,听之惊心,容易触及行人无限的羁旅之悲和思乡之愁,韩愈采用以声写情的手法,让人更觉孤独难捱。身负罪名的韩愈每一步都走得孤独而又沉重。内心的委屈无奈无处宣泄,孤独与苍凉之感深入骨髓。
对于韩愈而言,到远离北方政治中心的阳山就意味着失意、耻辱和惩罚,也意味着政治上的孤立、弃置、排挤和打击。原本在中原的社会、经济、文化地位,随着到阳山而荡然无存。丧失优越感带来孤独寂寞,对韩愈而言,阳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像无根浮萍,很难融入当地的文化,也难以对当地的文化产生认同感。由于阳山地理位置远离中原,与中原的经济、文化等各方面交流较少,
所以当时阳山的经济、文化也远远落后于中原地区。因此,在中原文人心中,尤其是对贬谪而来的韩愈而言,阳山是原始未开化的危险之地,参杂着他的担忧焦虑、紧张恐惧。
结 语
综上所述,一方面韩愈在阳山致力于传播中原文化,改变了阳山的落后面貌,使其走向了文明开化。另一方面,阳山对韩愈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尤其表现在诗风的转变上面。所以说,韩愈与阳山之间是相互影响的,不是单方面的。正如张清华在为《贤令芳踪》所作的序中所说的:阳山有韩愈这位贤令一改野蛮落后之风貌,韩愈因贬谪阳山使其爱民思想成熟,阳山是其从政为民、政治上走向辉煌的起点。贬谪阳山,使其有机会开始认真反思自己,使其思想走向成熟。因此说:韩愈改变了阳山,阳山造就了韩愈。通过对韩愈与阳山的相互影响的关系的探讨,有利于充分挖掘韩愈文化,推动善美阳山建设,促进阳山韩愈文化的建设与发展。